記者南楠報道 “我只是個普通的體育老師。”無論對誰,馮麗華總是將這句話掛在嘴邊。1970年代初,馮麗華出生在武漢市漢口的一個普通家庭。那時候,武漢遠沒有如今繁華,漢口、漢陽和武昌幾乎就是武漢的全部。與大多同時代的孩子相仿,馮麗華有幾個兄弟姐妹,她排行老二,往上有個姐姐,往下有妹妹和弟弟。
十歲以前的馮麗華只是個普通女孩,別的女孩玩什麼,她也就玩什麼,除了帶著些武漢女孩與生俱來的“霸氣”之外,她沒有太多的與眾不同。
十歲那年,馮麗華的弟弟病了。懂事的馮麗華帶著弟弟到醫院看病打針。弟弟打針的醫院附近有個文化站,站裡有個叫鮑俊國的年輕老師。鮑俊國在馮麗華就讀的漢口回民小學和附近一些學校召集了些孩子,在馬路邊上教他們踢球。馮麗華帶弟弟打完針,就坐在路邊看這些孩子踢球。弟弟要打三天針,馮麗華就看了三天。
第三天,鮑俊國讓馮麗華過來跟小朋友們一起玩,她想都沒想就加入了。這是馮麗華人生中第一次接觸足球,都還算不上踢球。
那年暑假過去後,馮麗華在回民小學又見到了鮑俊國。鮑老師以個人名義在學校開設了足球興趣訓練課堂,每天都有。馮麗華回憶:“那個時代,沒有什麼訓練補貼,鮑老師也沒向孩子收費。其實他也不是非常專業的教練,就是自己喜歡足球,然後帶著我們練。”這次,馮麗華主動加入了訓練課堂。
練了沒多久,鮑俊國帶著孩子們去打“市長盃”。這是孩子們第一次外出打正式比賽,她們遭遇了武漢市的足球傳統強校展覽館小學。馮麗華連比分都記不住了,只記得被打得很慘。第二年她們捲土重來,成績稍稍好一點。到了五年級,馮麗華在小學的最後一年,她們終於贏了。“我們終結了展覽館小學在‘市長盃’上三連冠的夢想。”時至今日,馮麗華還是很自豪。
1985年,馮麗華小學畢業。那年暑假,武漢市體校組織了女足隊伍的人員選拔,同時,湖北省體育運動學校也在選人。馮麗華最終選擇參加省體校的選拔。她還記得集訓時很熱鬧,一共來了三十多個女孩,很多都是她在市長盃上的對手。經過重重測試和考核,省體校留下了十五個人,馮麗華是其中之一。
在湖北省體校,馮麗華接受了六年的足球訓練。在那裡,訓練更專業,馮麗華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她一度以為,從省體校出來後,自己會成為一名女足運動員,穿上湖北隊的球衣為家鄉而戰。然而,現實總是充滿變數。1991年,由於政策變化,湖北省體校需要在女足和另外一個集體項目中選擇保留一個。最終,馮麗華的隊伍消失了。
命運喜歡跟人“開玩笑”。從體校畢業後,馮麗華成了展覽館小學的一名體育老師。她不會想到,當年被自己親手終結了“市長盃”三連冠的展覽館小學,竟成了自己的東家。而這一待,就是三十三年(展覽館小學於2012年與漢口輔仁小學合併)。
1991年馮麗華剛進校園時,中國還沒有職業足球聯賽,2024年已是她在校園裡教足球的第三十三個年頭。她的學生裡,有人踢上了中超,還有人留了洋。
這三十三年,馮麗華琢磨出一套鼓勵小隊員們好好學習的心得。馮麗華說:“簡單而言,作為教練,我的隊員水平相當時,在班級裡考試裡能拿高分的,我就優先安排他們在比賽裡首發。”馮麗華的理由是:“足球是個複雜的運動,能把球踢得溜的孩子,思維肯定不會僵化。我們需要做的是更深入地瞭解這些孩子,因材施教,幫助這些孩子把心靜下來好好學習。”
當教練的馮麗華很霸氣,曾有交過手的男教練說,和馮老師的隊伍交鋒,在場上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全是馮老師的喊聲。可作為女性,馮麗華也有溫柔的一面,這是她的優勢。
2008年,馮麗華率隊代表武漢市到韓國參加阿迪達斯冠軍盃比賽。“我的身份是教練,可我乾的全是保姆的活。”馮麗華笑著說,“球場上我很霸氣,離開球場,我就是個阿姨。”按照組委會的安排,教練員一人一個房間。結果到了晚上,隊員們全跑到馮麗華屋裡,非要挨著她身邊睡。床睡不下就打地鋪,誰也不願意走。那段時間,孩子們都管馮麗華叫“馮媽媽”,“孩子願意跟我交心,我很開心。”
得到孩子們信任的馮麗華,有時也需要和家長“較量”。這個夏天剛剛從拜仁轉投奧地利聯賽的劉邵子洋也是馮麗華的學生,當年馮麗華為了讓劉邵子洋改位置,和他媽媽鬥智鬥勇了一番。
劉邵子洋是溫州人,家裡對這個男孩子看得很重,也隨時保護。2012年,馮麗華帶隊參加武漢市的年度比賽,因為是11人制的比賽,報名的孩子比較多。那時候,劉邵子洋還踢後衛,由於他個子太高,重心也高,腳下移動沒有別的孩子快,很吃虧。比賽時,馮麗華沒打算讓他出場,劉邵子洋就在場邊和其他孩子玩。偶然間,馮麗華髮現,這個孩子手一伸,幾乎不用跳就能夠著球門橫樑。比賽結束後,馮麗華讓四年級的劉邵子洋回去跟媽媽商量一下,改當守門員。
劉邵子洋的媽媽來了,意思很簡單,守門員都是捱打的,自己的孩子不能到門裡捱打。劉邵子洋很懂事,他對馮麗華說要偷偷練。馮麗華答應了,但千叮萬囑讓劉邵子洋回家一定不能告訴媽媽。
馮麗華和劉邵子洋開始了偷摸練門將的日子。學校正常訓練下午4點開始,每天3點40放學後,馮麗華就和劉邵子洋一起練守門員技術。“我雖然不是專業守門員,但多少還是懂一點。在保護孩子不受傷的情況下,儘量讓他完成技術動作。”
經過一年的訓練,第二年打“武漢晚報杯”時,劉邵子洋打上了首發門將。劉邵子洋媽媽問原因,馮麗華找了藉口,說實在沒人了,讓他試試。這一試,劉邵子洋用表現征服了母親。
作為校園足球基層女教練,馮麗華有壓力,但少年時期在體校吃過的苦,讓她磨出一種不服輸的倔強,“我最大的壓力就是如何戰勝別人,證明我自己。”
總想著戰勝別人的馮麗華沒想到,她迎來的前半生最強大的對手是“自己”。2013年,馮麗華確診腦部垂體瘤。當年12月26日,她的第一次手術失敗。當時醫院找到家屬簽字選擇繼續還是暫停手術時,馮麗華愛人的手直髮抖,連名字都寫不出來。
第一次手術暫停後四天,馮麗華進行了風險很高的開顱手術。在醫護人員的努力下,手術成功。兩個月後,為消除第一次手術的後遺症,馮麗華再次接受手術。不到三個月,三次大手術,馮麗華直到2014年正月十五才出院回家休養。醫院叮囑她,以後每兩年要做一次頭部核磁共振。
休息一段時間後,馮麗華回到了學校,繼續上課,繼續帶她的小隊員。漢口輔仁小學校領導時刻提醒她注意身體,有時候愛人勸她別帶隊伍了,她總是說,我就是愛這個,“一上場,我就是一種亢奮的狀態,看著孩子們成長,我特別有成就感。”
2021年,常規的核磁共振檢查發現馮麗華腦部垂體瘤有復發跡象,而且有向更糟糕情況發展的跡象。可馮麗華一直在堅持著,她麾下那批2008年和2009年出生的孩子成績不錯。這批孩子在不少比賽中都打進了決賽,甚至拿下了冠軍,家長們的期望值也很高。馮麗華不想放棄,不想因為自己的病辜負了這些孩子的努力。
熬到孩子們畢業後,馮麗華休息了兩年。去年八月,她做了一次伽馬刀手術,對腫瘤進行控制。醫生告訴她,儘量避免做第二次開顱手術,風險性很高。“醫生嚇唬我,說能不能(從手術檯)下來都是問題。”經歷過生死的馮麗華,倒是看得很淡。
“只要身體允許,我還會想繼續帶下去。”像師父鮑俊國一樣,馮麗華對待訓練從無私心,“我是個普通的體育老師,這裡面我首先是個教師,所以我會毫無私心地對孩子們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