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我因為騎車不慎摔傷了,在醫院裡住了好幾個月。
同一病房裡有四張病床,我和一個小男孩佔據了靠窗的那兩張,另外兩張床,有一張屬於一位小姑娘。
小姑娘臉色蒼白,很少說話,長時間半睡半醒地眨閉著眼睛。
她身體越來越差,剛來的時候還能扶著牆壁走幾步,後來只能躺在床上。
我知道,那小姑娘是外縣人,父母離異了,她隨母親來到這個縣城打工,想不到一場突然車禍變故,令母親永遠離開了她。
她在這個縣城裡不再有一個親人,也沒有一個朋友。
她正用母親留下來的不多的積蓄,延續著年輕卻垂危的生命。
是的,她只是無奈地延續生命。
一次,我去醫護辦公室,聽到護士們談論她的病情。
護士長說,小姑娘肯定治不好了。
小男孩也生著病,但非常活潑好動,常常纏著我,要我給他講故事,聲音喊得很大。
每當這時,我總是偷偷瞅那小姑娘一眼,也總是發現她眉頭緊鎖。
顯然,她不喜歡病房裡鬧出任何聲音。
小男孩的父母天天來,給兒子帶好吃的,帶圖書和變形金剛。
小男孩大大方方地把這些東西分給我們,當然也包括給小姑娘一份。
如果小姑娘閉著眼睛假裝睡著,他就把東西堆放在她的床頭,然後衝我們做鬼臉。
一次,我去醫院外面買報紙,看見小男孩的父親抱著頭蹲在路邊哭。
我一連問了他好幾遍,他才說兒子患上絕症,大夫說他兒子活不過這個冬天。
一個病房裡擺著四張病床,躺著四個病人,卻有兩個病人即將死去,並且都是花一樣的少年。我心情十分壓抑。
一切都是從那個下午開始改變的。
小男孩又一次抱著一堆東西送到小姑娘的床頭。
姑娘心情好一些了,正在聽收音機裡的音樂節目。
她對小男孩說聲謝謝,還對小男孩笑了笑。
小男孩得意忘形,賴在小姑娘的床前不肯走。
小男孩說,姐姐,你笑起來很好看。
小姑娘沒有說話,再次衝小男孩笑了笑。
小男孩說,姐姐,等我長大了,你給我當媳婦吧!
病房裡的人都笑了,包括那小姑娘。看得出來,那是很開心的笑。
姑娘說,好啊!她還伸出手摸了摸小男孩的頭。
小男孩問,你的臉為什麼那麼蒼白?
姑娘說,因為沒有陽光。
小男孩想了想,很認真地說,我們把病床調換一下吧,這樣你就能曬到太陽了。
姑娘說,這可不行,你也得曬太陽。
小男孩仔細地想了想,拍拍腦袋認真地說,有了!我讓陽光拐個彎吧!
所有的人都認為小男孩在開他那個年齡所特有的玩笑,包括我。
我想,也應該包括那小姑娘。
可是,小男孩真的讓陽光拐了個彎。
小男孩找來一面鏡子,放到窗臺上,不斷地調整角度,試圖讓陽光反射到小姑娘的病床上,不過沒有成功。
我以為他要放棄的時候,他再找出一面鏡子接著試。
午後的陽光經過兩面鏡子的反射,終於照在小姑娘臉上。
我看到,小姑娘的臉龐在那一刻如夏花般綻放。
整整一個下午,小姑娘靜靜地享受那縷陽光,雖然還是閉著眼睛,卻不斷有淚水從眼角淌出,她試圖擦去,卻總也擦不幹。
從那以後,小男孩起床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仔仔細細地擦拭那兩面鏡子,然後調整角度,將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小姑娘的病床上;
而此時,小姑娘早就在等待陽光了,她淺笑著,有時將陽光捧在手上,有時把陽光塗在額頭。
她給小男孩講玫瑰和蝸牛的故事,給他折小青蛙和千紙鶴。
慢慢地,小姑娘的臉不再蒼白,有了陽光的顏色。
有時,小男孩會跟小姑娘調皮,故意把陽光反射到牆上,照在小姑娘抓不到的高度。
小姑娘會撐起身體,努力把手向上伸,靠近那陽光。
小男孩總是在小姑娘想放棄的時候把陽光移下來,移到她手上或身上。
那段時間,病房裡總響起他們的笑聲。
還記得醫生驚愕的表情。
每天醫生為他們檢查完身體都會驚喜地說:又好些了!
是的,小男孩與小姑娘身體都在康復。這簡直是奇蹟。
我出院的時候,小姑娘已經可以下地行走了,她和小男孩手牽手一起送我。兩人的臉龐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下,那是兩張快樂並健康的臉。
幾年後,我見過那小姑娘,當然她沒有給那個男孩當媳婦。她說,她每天都在感謝那個善意的玩笑。
說這些的時候,她剛出嫁,渾身散發著新娘獨有的幸福芳香。
她說,是那個小男孩和那縷陽光救活了她,那段日子每天睡覺前,她都要想,明天要早早醒來,迎接小男孩送給她的清晨第一縷陽光。
她說,她不想讓天真善良的小男孩在某一天突然見不到她。
她說,那段日子一直有一縷陽光照在她的心裡,給她溫暖和希望。
她還說,她不敢死去。
我後來也見過那小男孩。他長大了,嘴邊長出了褐色的細小絨毛,有了男子漢的模樣。
那天,我坐在他家客廳的沙發上問他,那時你知道自己已經被判了死刑嗎?他說知道,只是還小,對死的概念有些模糊,卻仍然害怕,害怕得很。
他說,好在有那個姐姐,那段日子,每天睡覺前,他都要想,明天一定要早早起床,讓清晨陽光拐個彎,照在姐姐的臉上,因為她還要當我媳婦呢!
說到這裡,男孩笑了,露出純潔羞澀的表情。
不過是一束陽光,卻讓奇蹟發生了。
我想,每個人的心裡都有這樣一束溫暖的陽光,你給予別人的越多,自己得到的也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