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爾傑維奇：做中國足球最堅定的助力者

記者賈巖峰報道 6月初，久爾傑維奇帶領U19國青隊在渭南四國賽上獲得冠軍。記者原計劃在四國賽結束後立即專訪久爾傑維奇，但直到最近，他才抽出時間。

久爾傑維奇表示，他之所以推遲接受採訪，是因為四國賽後他一直在忙於考察隊員、觀看U21聯賽，併為四國賽撰寫詳細的總結報告。在與他的交談中，記者感受到他似乎有意避免成為焦點，尤其是避免在國家隊的低谷期將自己的成就與之“正面交鋒”。

當一切都平靜下來，他和他所取得的成績不再是國家隊坎坷晉級之路的刺眼對比後，他才願意分享他的想法。

◆《足球》：四國賽結束後，我立即提出了採訪申請，但直到昨天（25日）您才答應接受採訪。

久爾傑維奇：四國賽後我有新的任務要完成。首先，我需要回京撰寫賽事總結報告。報告還沒寫完，我就去看了U21聯賽的一些場次，我的一些球員參加了那項賽事。之後，我又回到北京繼續寫報告，希望能儘早完成……

◆寫總結報告這些事情不是助理教練該做的嗎？為什麼您要親自動手？

分工不同，他們結合球隊當下訓練和比賽數據分析總結，而我會結合上任以來的選人標準、用人原則、一些有針對性訓練安排的初衷、效果和分析，進一步總結。我把自己所有掌握的、覺得能夠對中國足球有所幫助的知識點都寫出來交給足協，無論是作為對我工作的考核、資料的儲備、日後工作的參考依據都可以。自從來到中國執教，我花在文字工作上的時間比以往任何執教時期都要多。因為在中國，需要有更多教練將自己的執教思路、效果和心得總結下來，作為資料積累。這些資料會在未來某一天，最終會成為由中國人自己歸納總結從而找到適合自己的一套完整理論依據的參照。

◆曾經也有教練認為中國需要建立一套根據自己的情況歸納總結的完整的足球知識體系。但中國足球並不發達，我們怎麼建立屬於自己的、先進且實用的足球知識體系？難道不是更好地學習歐洲先進的足球知識就足夠了嗎？

這是兩個層面。一段時間內，中國足球確實需要認真學習歐洲的足球理論，甚至可以不侷限於一個國家，盡力吸收不同國家不同足球文化的優點，然後結合自身情況去梳理出一套最適合自己的理念。我來中國執教，不會抱著拯救中國足球的心態，而是抱有幫助中國足球尋找到最好的自我的心態。我堅信中國是一個偉大的國家，創造了許多奇蹟，在足球領域還在開闢道路，尋找最適合自己的方向的過程中而已。我始終認為，中國足球應該有一種“開放心態、獨立思考”的態度。

◆那麼在您撰寫的報告中，您認為陝西渭南的四國邀請賽對於目前的這支U19國家隊來說，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有兩點：一是讓我更深入瞭解現有陣容中每個球員的具體情況，進行了不同人員組合嘗試和戰術演練；二是增強了隊員們的信心和勇氣，讓他們更確信我可以帶領他們嘗試一些全新的嘗試和突破。

◆當您帶隊戰勝韓國隊後，也有人說，這場勝利將壓力和動力傳遞給了當時在韓國的中國隊，讓他們沒有任何退路可選必須積極正面迎敵……儘管國家隊還是0比1輸了，但比賽的質量和內容遠勝從前，後面的晉級成績也充分說明，只輸一個球有多重要。您怎麼看這種觀點？

我理解這是對U19國家隊所取得成績的一種認可。但這兩件事沒有直接聯繫。比賽的時間間隔是一種偶然，國家隊對陣韓國最後一戰的重要性是無法提前預知的。

◆也有人把您的戰術打法和伊萬科維奇教練做了對比，然後……

伊萬科維奇教練是一位極其出色的、經驗豐富的世界級教練，他所執教的隊伍與我帶的隊伍在年齡層次、所面臨的任務和承受的壓力方面都存在顯著差異，並不適合直接做成績對比。當然，我的球隊在不被看好的情況下戰勝了韓國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情，我為隊員們的表現感到自豪。但這並不意味著如果國家隊不能戰勝韓國國家隊就必須被批評，畢竟球隊的人員構成也有明顯不同。

◆其實有個問題困擾了中國球迷很久，我們的國字號球隊在青少年階段，與日韓差距似乎並沒有大到完全不能獲勝，可到成年國家隊，差距似乎一夜之間拉大了。這讓人費解。

到了成年隊後，中韓足球最大的差距是雙方在歐洲頂級聯賽中擔任主力的球員數量的顯著不同。韓國隊中有多名主力國腳習慣了長期在快節奏、高強度的歐洲聯賽中效力，回到亞洲賽場遊刃有餘。通常情況下，亞洲球隊之間的較量不會比歐洲高水平聯賽的節奏更快，但對於長期在中超效力的中國國腳來說，亞洲賽場的對抗強度和節奏要遠超中超，這還不考慮臨場戰術執行和應變能力的差異等其他因素，因此，同樣的比賽，中國隊員要克服的困難和阻力先天就比日韓球隊更多。青年隊階段，大部分都在各自國內聯賽踢球的話，從比賽的節奏和強度來說，肯定沒有歐洲聯賽和亞洲聯賽差距那麼大。

◆的確如此，但好像一直以來我們都在忽略這個問題，我們只是主觀地認為國腳們不夠努力，是導致我們國家隊成績越來越差的主要原因。

抱歉，有關一些具體的可能涉及球員個人的問題，我就不適合回答了，這是我對國家隊工作的尊重，請理解。

◆《足球》：回到您工作的話題，對您來說，接手U19隊和U23亞運隊，哪個工作更難一些？亞運隊當時留給您的集訓時間和可選擇人員的範疇都很有限，U19的帶隊任務似乎沒有那麼緊迫？

久爾傑維奇：沒有哪個更容易。兩個隊伍給我的挑戰方式不同，亞運隊屬於準備時間短成績要求高，好在我接手之前，揚科維奇教練已有了主力框架和戰術基礎，也有一些熱身賽的經驗，球員的選擇也是在一個大名單裡，且大部分球員都在同一個級別的聯賽裡效力，因此我還是順利完成了任務。但U19是另外一種情況，儘管我和中國足協簽訂的是一個長期合作計劃，一切都是從頭開始，但U19的隊員分佈得比較廣，並不是所有人都註冊在中國足協，有的在地方足協，有的在海外，這樣對於考察隊員及時發現優秀人選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與亞運隊首發陣容有很多是各自俱樂部主力不同的是，U19球員的出場情況和聯賽水平做不到標準統一，到了集訓時會發現，無論是體能還是競技狀態、戰術理解力，其實都有差別。

◆但您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還是取得了一定的成績，比如說這次四國賽就不錯。

四國賽的奪冠對我們球隊來說固然是一個好的開端，但也僅此而已，還不足以給我們目前球隊的真正實力做一個準確的定義，通過這次比賽，我們也發現了很多需要解決的問題。我們不能只看成績不思考問題。

◆當球員分佈範圍較廣，且所在聯賽和球隊水平高低不同時，對您選人和用人確實提出了更大挑戰。在歐洲是否也有類似的情況？一般是怎麼解決的？

在歐洲，這樣的問題在基本不存在，但在中國就是個問題。中國足球在其發展道路上面臨的一系列挑戰和困難都具有獨特性，比如說國土的廣闊是一個常被忽視但至關重要的因素。人們往往簡單地認為，人口眾多的國家自然擁有更多的人才，但這種觀點並不全面。實際上，中國足球的發展不僅僅需要人口基數，還受很多其他因素的制約和影響，地理分佈會涉及氣候和經濟實力的不同，訓練時間的長短和基礎設施的差異也會影響足球人口的多少和質量。對於管理者和教練們來說，球員的挖掘也勢必需要跨越更遠的距離，這會對於一些標準和原則的執行以及實踐提出更高的要求。另外，地域的不同也意味著足球文化氛圍的不同，該區域對於發展足球重視程度的不同，對於年輕球員成長和發展的影響都是潛移默化的、看不到但又是很重要的。

◆您是否走訪了一些俱樂部和不同級別的聯賽，都有哪些收穫？

當然，這是日常必須做的工作。但走遍全中國看遍所有隊員，肯定還需要一些時間，在我走訪過和有過直接接觸的球隊中，浙江俱樂部的總經理和教練們、武漢三鎮俱樂部的領導和主教練、成都蓉城俱樂部的總經理和主教練，他們都給予了我莫大的支持，在此我由衷地感謝。未來我希望與其他俱樂部也都達成友好的合作關係。

◆您曾執教過塞爾維亞U17，我想了解我們U19隊員與他們的差異。歐洲球員的勇氣與個性似乎是中國球員差距最大的……

你也許只看到了A面，B面是並非所有的勇氣和個性都完全必要，出格的那部分對於團隊而言不一定都是積極的存在。相對歐洲球員，中國球員的確更內向一些，但也有積極的一面，對教練的要求能夠很認真堅定地執行。

◆在四國賽後，我曾與個別球員聊過，是什麼支撐了他們英勇的表現？他們告訴我，是因為您給了他們一個特權，“只要是為了執行您的戰術所做出的努力過程中犯的錯都不會被批評。”

我很早就發現，很多時候，每個人都面臨巨大壓力，十分害怕自己成為整個團隊中犯錯的那個人，因為一件不好的事情發生後，大家也似乎習慣了一定要找出一個人承擔所有的後果，但在足球圈，不是說成績好就一切都對，也不是說輸了比賽，就一定是誰做錯了什麼，很多偶然因素是始料不及的。所以我一直主張，只要該做的做對了，就無需過於糾結。我也理解隊員們的顧慮和擔憂，畢竟我的評價標準不能代表其他人。我只能在我能力範圍內，儘量去理解和承擔更多，儘量降低球員們不必要揹負的壓力，給予團隊成員更多的理解。

當隊員們在場上失誤後看向教練席時，我都會拍拍胸口，並且給他們一個沒關係的表情，告訴他們：別怕，很好，繼續，不用考慮失誤的問題，後果我來承擔，你們只負責執行過程就好。指揮比賽過程中，如果場上形勢較好，但也需要給隊員們鼓勵時，我會把任務交給助手；但場上比分落後形勢不利時，我會主動站起來吸引轉播鏡頭，讓他們把目標對準我。在困難面前，我不會縮在角落，我會讓隊員們和助手們明白，任何時候，多麼困難的局面，我都會承擔起所有的責任，無懼批評和指責。

◆你的助教團隊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作為主教練，我深知肩負重大責任，做好球員的工作打出好成績是工作重點，但這些離不開團隊成員在幕後默默付出。我始終認為，一個成功的團隊離不開每位成員的努力，無論他們的角色是什麼。因此，我非常注重為我的助手團隊創造一個安全、有支持性的工作環境，讓他們在團隊中也能獲得成長和滿足感。在中國執教這段時間，我充分感受到了中國人感性善良的一面，十分注重人與人之間情感的交流。打造一個有凝聚力的團隊，對我未來的工作成果至關重要。

◆我還記得在亞運會結束後，您堅持要我把每一個團隊成員的名字都準確地寫出來，這也讓所有與你合作過的人都感到榮幸和感動。

這是我應該做的。人生看似很長，但實際上真正走過的停留的站點、能夠相遇的人卻是有限的。我十分珍惜在中國執教的每一天，我所做的不過是被善待後的回報。

◆《足球》：多年來，中國足球領域的人普遍認為，中國球員在個人技術和身體素質上，與東亞和東南亞球員相比都不遜色，在您看來，目前U19隊伍是否也是這樣呢？

久爾傑維奇：我從不這麼看問題。足球不是這麼對比的，也不應該這樣思考。我很欣賞的一位荷蘭足球專家維爾海因曾這樣說：“技術的評價，對於體操這樣的運動來說是客觀的，是有確定標準來衡量的，但足球，沒有任何兩次傳球的動作是一樣的，因此，也沒有絕對固定的技術標準。技術只不過是執行戰術策略的一種手段，重要的是對決策執行的效果，而不是完成技術動作本身效果如何。因此，足球中技術最重要的是應變，而不是某個動作的發揮穩定或者難度超高，更多的是功能性技術。”如果單純只把傳接球、停球動作比較標準看成技術不錯，而脫離對抗、脫離實際意義的對比，我覺得沒有意義。技術不是這樣來比較的，如果一定要比較的話，至少也要看在高對抗強度下、快速攻防節奏轉換下彼此傳接球的主要區域和成功率。

◆渭南四國賽，您三次組隊進行集訓，通過這三次集訓和比賽，您認為目前球隊的主力框架已初具模型了嗎？

應該還沒有，即便目前有些隊員已經展現出一定實力，但我不會只看他們在國家隊的表現，還要結合他們在各自俱樂部的表現綜合評估。此外，我還會進一步考察適齡球員，因為我的目標是將來能夠為上一級的國家隊輸送更多可用人才。

◆結合在俱樂部的表現綜合評定是個什麼概念？

結束四國賽球員各自回俱樂部前，我告訴每個人，他們下次能否出現在集訓隊名單中，他們在俱樂部的表現至關重要。我是國家隊教練，但國家隊的成敗離不開每個俱樂部的支持，所以，我嚴肅地提醒每個隊員，回到俱樂部都要爭取更多比賽機會，無論在什麼級別的賽事中，都要竭盡全力成為主力，成為俱樂部信任仰仗的核心球員是每個人的責任，展現出最好的一面。我也會及時跟每個俱樂部帶他們的教練進行溝通和交流。

◆為上一級國家隊輸送人才，是足協對您的要求，還是您自己的想法？

這是我和中國足協共同的期待，也是我應盡的職責，因為這是一個很正常的事情。國家隊都是一個金字塔形狀的結構，一定是下面有更多的教練為一線隊培養人才，國家隊才能在國際大賽中有更多的選擇，這是每個國家青年隊教練必須有的基本責任。

◆難道您不是首先考慮自己的成績？保住自己的飯碗嗎？

我用另外一種思路看這個問題。我覺得中國足協可以選擇的教練，沒有十萬個也有一萬個，而我之所以能被選中，一方面是我的足球理念被中國球員接納和適應，另外就是我願意用更大的視角看中國足球需要的幫助。我曾經跟揚科維奇教練很好地合作，我也堅信能夠跟伊萬科維奇教練合作好。只要我還是這支年隊的主教練，我會一直堅持這種信念並且堅定地執行下去的。

◆您覺得如何才能實踐這樣的想法？或者說在您的工作中需要哪些必要的補充？

首先是加強定期交流和評估，與國家隊保持密切溝通，定期交流球員的發展情況，根據國家隊的需求和球員的表現進行評估，確定哪些球員適合進入國家隊；第二，統一訓練體系和要求，確保青年隊的訓練體系和國家隊保持一致，這樣，球員在進入國家隊時能迅速適應，減少磨合時間；第三，強調國家隊的責任感和榮譽感，在青年隊階段就要培養，讓他們明白代表國家隊出戰的重要性；第四，強化球員的心理素質，培養他們面對壓力和挑戰時的應對能力，這對於國家隊球員尤為重要；第五，加強中方教練團隊的建設，確保教練們具備足夠的知識和經驗來指導球員，並能夠與國家隊教練團隊有效配合。

◆如果真能做到這些，您留給中國足球的財富要遠遠大於成績。

任何一個教練都無法承諾永久的勝利，但可以承諾毫無保留地付出和盡心盡力去根據現實需要解決問題。

◆之前我們提到過中國和韓國成年隊的差別，是因為兩國在旅歐球員的數量上有差距。實際上，中國足協一直有計劃送更多的球員去歐洲，甚至不排除整隊送出去的想法。您怎麼看留洋這件事。

我支持更多球員留洋，但一定要有確切的目標，和切實可行的方案，比如去什麼樣的球隊參與競爭，爭取留下打上比賽，而不是純粹沒有目標地去碰運氣，這就失去了真正的意義。與其說是送球員出去，不如幫助球員出去，球員自身主觀意願的強烈與否，對於留洋效果很重要。如果是自己選擇的路，信念堅定的話，不管遇到多少困難都不會畏懼，如果是被送出去而自身意願不夠強烈的話，變數會很大，效果也不確定。

◆這次歐洲盃，我們看到了像西班牙這樣的隊伍，有16至17歲的球員已是國腳的身份打這麼重大的比賽了。

這正是我想說的，歐洲並不是純粹為了追求年輕化而年輕化，而是考察球員的能力，能力夠了就自然可以打比賽，而且國家隊和青年國家隊有一個縱向連接，就是青年隊會源源不斷有人晉級到國家隊層面，且可以即插即用。而我也希望自己在未來的日子裡，用一種多為國家隊培養後備軍的心態，與更大年齡段的國家隊都保持密切溝通，爭取未來三年可以給國家隊輸送兩三名球員。

◆非常感謝您採訪，祝您未來的工作一切順利！

我也感謝您對我工作的支持，願每一個熱愛中國足球的人，都努力為中國足球做更多有意義的事。